年终盘点之货币政策：全球央行2023年联袂“唱鹰” 2024年“鸽声”渐响

2023年初，随着全球主要央行在几十年来最激进的紧缩基础上进一步收紧货币政策，市场对经济即将陷入衰退的担忧开始浮现，但美联储等央行并没有就此改变政策路径，即使面临银行业危机。不过，由于通胀顺利降温，央行放缓加息步伐，美联储一度引领全球央行提出“higher for longer”利率策略。但在今年最后一次会议，美联储主动释放降息信号，引发了市场热议。

2023年全球央行坚定降通胀 “higher for longer”成主基调

进入2023年，全球主要央行仍将重点放在抗通胀上，美国、英国和欧元区年初通胀依旧是目标2%的三倍以上，并且，劳动力市场火热，通胀-工资螺旋式上升的风险不断加大，包括鲍威尔在内的多位官员都警告不能过早地放松货币政策。虽然3月份意外爆发银行业危机，但这并没有动摇各大央行坚定加息的步伐。

然而，随着通胀持续放缓，以及银行业危机、债市抛售等因素导致金融环境持续收紧，各大央行放缓加息步伐以应对潜在风险，并且在暂停加息后释放“higher for longer”信号以保持鹰派立场、打消降息预期。但意外的是，在其他主要央行仍坚持紧缩政策的时候，鲍威尔却在最后一次会议意外释放明年降息信号，这似乎将为明年全球央行大转向奠定基调。

以下是智通财经APP整理的2023年全球主要央行货币政策动向：

美联储：放缓加息步伐 抗通胀与稳增长之间寻求平衡

今年，美联储在1月、3月、5月和7月分别加息25个基点，累计加息100个基点，较2022年高达425个基点的加息幅度大幅放缓(其中包括连续四次加息75个基点)。

抗通胀之路上取得的进展是美联储放缓加息步伐的理由，最新数据显示，美国11月CPI年率为3.1%，虽然年末有所回升，但较年初6.4%已大幅下滑。与此同时，经济需求的强劲令美联储有了继续加息的底气，美国11月季调后非农就业人口仍能达到19.9万，全年维持稳定增长。美国前三个季度均实现超预期增长，第三季度GDP环比增长折年率甚至达到4.9%，为2022年以来最好季度表现。

然而，美国经济实际上也存在着许多风险，包括已经爆发的银行业危机、美国债务导致的债务上限危机以及美债市场抛售和流动性紧张。因此，为了在抗通胀和稳增长之间寻求平衡，美联储在6月、9月、11月和12月选择暂停加息，并且提出了“higher for longer”利率策略来管理市场预期。

出人意料的是，美联储的鹰派立场未能“撑到”今年最后一次会议。鲍威尔在12月会议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毫不含糊地表现出了鸽派立场，认为明年加息的可能性很小;降息已开始进入视野，决策者正在思考、讨论何时降息合适。

鲍威尔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即使没有出现经济衰退，美联储也愿意降息。且不会等到2%通胀率再降息，因为那将会太晚，会超过目标，政策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影响到经济。”虽然随后多位美联储官员重新发表鹰派言论，认为市场定价或过于超前，但考虑到经济降温风险、美债流动性问题以及明年大选前景等因素，市场降息预期应该会进一步发酵。

缩表方面，美联储全年稳步缩减资产负债表，虽然在3月份为了应对银行业危机，美联储曾短暂扩表，但随着危机平息，美联储重新缩表。目前，美联储资产负债表规模已跌破8万亿美元。

自2022年6月以来，美联储已削减了近1.2万亿美元的美国国债和抵押贷款支持证券。美联储官员曾多次表示，减持将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因为他们试图从金融系统中提取足够的流动性，以保持对短期利率的牢牢控制。

不过，作为美联储利率控制工具的重要组成部分，逆回购今年迅速下降，从去年12月超过2.5万亿美元的峰值降至目前的不到8000亿美元左右。逆回购一直在快速收缩，这也让人怀疑这是否意味着比预期更早停止量化紧缩政策，或者市场和官员是否需要重新调整他们的预期。

欧洲央行：受困能源危机 陷入通胀、增长两难境地

今年，欧洲央行选择跟随美联储放缓加息步伐，前3个季度连续加息6次，累计加息175个基点，直到10月才暂停加息。

尽管期间面临银行业危机，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欧洲央行加息举措，随后欧洲央行还跟随美联储释放“higher for longer”信号。但不同的是，欧洲央行在最后一次会议选择维持鹰派立场，原因是欧元区通胀面临的风险：能源危机。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欧洲一直面临能源价格问题，直到9月前，欧元区通胀都要高于美国。虽然11月欧元区通胀率降至2.4%，当月剔除能源、食品和烟酒价格的核心通胀率降至3.6%，降幅均超出预期。但欧洲央行认为，由于基数效应以及各国价格补贴政策退出，2024年欧元区通胀下降速度将放缓。

另外，欧洲央行还提及工资问题，称正在进行的工资谈判可能会影响物价上涨，并补充道，未来政策决策将继续依赖数据。

不过，由于能源问题，加上欧元区两个最大规模经济体德国和法国的经济下滑趋势进一步恶化，整个欧元区经济前景黯淡，这也是欧洲央行2023年选择保持谨慎放缓加息步伐的原因之一。自新冠疫情以来，欧元区一直没能实现较好的经济复苏，加之俄乌冲突爆发对该地区的冲击以及高利率的影响，不少分析师预计，欧元区20国经济将在今年年底陷入衰退，从而影响欧洲央行的紧缩货币政策。

缩表方面，欧洲央行3月正式开启量化紧缩，结束了近九年的扩表，并在7月停止在资产购买计划下进行再投资。最后一次会议上，欧洲央行还表示，将在2024年底停止PEPP再投资，计划继续在2024年上半年继续进行PEPP再投资，在下半年，计划平均每月减少PEPP组合75亿欧元，欧洲央行将继续灵活地应用这一工具。

英国央行：鹰派不退缩 抗通胀仍为第一要务

英国央行今年累计加息175个基点。在连续加息14次后，于9月首次暂停加息，并在之后延续暂停加息的政策至12月。

同样身处欧洲的英国也面临能源问题，加上食品通胀、薪资方面等压力，这使得该国一直面对着七国集团中最高的通胀率。但10月以来，英国CPI持续大幅降温，能源、食品价格下降推动整体通胀放缓，最新数据显示，英国11月CPI同比上涨3.9%，创下2021年9月以来最低同比涨幅。剔除食品和燃料后的核心CPI同比涨幅为5.1%。

不过，这一数字仍较该央行目标2%有一定距离，英国央行因此也在最后一次会议上反驳市场降息预期，警告称现在讨论何时降息“确实为时过早”，并强调利率水平需要在足够长的时间内保持足够的限制性。甚至，英国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的九名成员中，仍有三名委员倾向于继续加息。

通胀意外降温的同时，英国经济第三季度GDP出现环比萎缩，这增加了英国经济陷入技术性衰退的可能性，也加大了英国央行在抑制通胀和刺激经济增长之间寻求平衡的压力。虽然英国政府推出大规模减税的财政政策支持经济，但这也进一步加重了英国财政负担。

日本央行：鸽派到底 慎待通胀

日本央行今年全年继续保持超宽松政策，将基准利率维持在历史低点-0.1%，但分别在7月和10月调整YCC政策。

自2022年4月以来，日本CPI已经超过了央行2%的目标，与此同时，日元贬值的压力持续存在。然而，行长植田和男一直强调通胀的持续性，一再维持鸽派立场。两次调整YCC政策都是旨在防止勉强控制利率使得原本由市场决定的利率发生扭曲的副作用。

日本央行表示，之所以央行迟迟不调整政策，一个主要原因是日本央行需要等待明年春季薪资谈判，确认薪资大幅上涨的趋势之后才会做出调整。另一方面，日本经济在经历了连续三个季度的正增长后，第三季度GDP增速环比折年率下降至-2.9%，再度进入负增长，这也成为日本央行调整政策的考量因素。

不过，在今年最后一次会议之前，植田和男和副行长冰见野良三都暗示称日本央行可能很快就会结束负利率政策，虽然会议上重新释放鸽派信号，表示目前很难确定退出负利率政策的计划，但也提到，如果通胀较长时间持续保持高位，可能需要采取额外的政策行动。

其他央行：

整个2023年，全球大部分央行仍处于紧缩周期，但步伐有所放缓。统计数据显示，过去12个月，监管10种交投最活跃货币的央行共加息38次，收紧幅度达1200个基点，小于2022年54次加息，收紧幅度2700个基点。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轮周期中，多个新兴市场国家的货币政策跑在主要发达国家前面。由于及时的加息降低了通胀，同时经济开始面临压力，捷克共和国启动了宽松周期，而巴西、匈牙利、哥伦比亚和智利则加大了宽松力度。在追踪的18家发展中经济体央行中，最新的降息举措使2023年全球的降息总数达到18次，放松幅度为945个基点，相比之下，2022年的降息次数为11次，合计1765个基点。

另一方面，面对持续的货币压力和居高不下的通胀，土耳其在今年6月首次加息，逆转了总统埃尔多安不寻常的经济政策。此前，埃尔多安曾多次主张通过降息应对通胀，并称高利率是“万恶之源”。

自今年年初以来，新兴市场央行合计收紧了5075个基点，相比之下，2022年全年的加息幅度高达7425个基点。

今年值得关注的央行还有俄罗斯、乌克兰和以色列，因为这三个国家都受到了战争的困扰。

俄乌冲突爆发后，乌克兰央行曾推出冻结货币政策、实施资本管制以防货币抛售并执行紧急加息。而在今年7月，为了帮助经济复苏，乌克兰宣布首次降息。相反，在经济复苏的背景下，为了应对通胀，俄罗斯7月重新加息，在12月将利率提升至16%。

在上半年延续加息趋势以抑制通胀后，巴以冲突爆发令以色列央行面临两难境地：是下调利率以帮助提振战时经济，还是将利率保持在高位以支撑新谢克尔汇率。自2022年4月以来，该国政策利率已从0.1%上升至4.75%。随后在连续四次会议上维持利率不变。

2024年展望：管理降息预期，逐步开辟宽松之路

展望2024年，随着美联储释放鸽派信号，降息无疑将成为各大央行和市场的主要讨论话题。

根据美国银行的经济学家预测，2024年全球央行将降息152次，这是自2020年以来的最多降息次数。

标普全球市场情报负责全球经济的副总裁Ken Wattret表示：“不同国家的通胀正在以不同的速度下降，但总体趋势是下降的。我们正越来越接近央行开始降息的时刻，希望大多数加息已经过去。”

除了通胀放缓外，经济问题也将成为各大央行关注的重点。Wattret表示：“央行试图达到的目的是减缓经济增长，但不要过度紧缩，以免使经济陷入衰退。”

标普全球市场情报的数据显示，预计2024年全球年度实际GDP增速将放缓至2.3%，而2023年预计为2.7%。惠誉评级则预测，与2023年2.9%的修正预测相比，2024年全球经济增长率将大幅下降至2.1%。

美联储：管理市场预期 开启降息周期

作为全球最重要的央行，全年保持鹰派的美联储却在12月的最后一次会议释放了鸽派信号。这令市场感到意外，叠加PCE进一步降温，市场不断加大美联储降息押注。

根据CME的美联储观察工具显示，交易员目前认为美联储将在3月降息的可能性高达93%。

但事实上，美联储立场意外转变也可能是在管理市场预期。

美联储一直致力于完成双重使命，即促进最大就业以及维持通胀稳定。目前，美国CPI已顺利从历史高点9.1%降至3.1%，虽然还没有达到2%的目标，但整体进展顺利。根据美联储公布的经济预测报告显示，官员们认为到2024年底，首选的通胀指标——核心PCE价格指数年率将放缓至2.4%，今年11月，这一数字放缓至3.1%。通胀放缓也让实际利率上升，从而推动美联储减少实施紧缩政策的时间。

通胀方面取得显著进展，令美联储可以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另一项使命上。虽然在11月，美国非农仍超预期新增19.9万人，但这是过去五个月新增人数第四次低于20万。亚特兰大联储GDPNow模型对美国第四季度GDP增速预测从2.7%下调至2.3%，大幅低于第三季度的4.9%。

这说明，未来一年，美国经济走弱肯定会成为影响美联储政策的主要问题。为了保障就业，美联储需要管理好货币政策，也需要管理市场预期，释放降息信号，重新鼓起市场对美国经济的信心，让市场联想起“软着陆”，从而推动预言的自我实现。

最新点阵图显示，FOMC委员们对2024年的政策利率中位预期为4.6%，隐含着明年降息75个基点的含义。作为对比，今年9月的点阵图中，FOMC委员们对明年联邦基金利率的中值预期为5.1%。

华尔街的预期更为激进。以下是部分大行的观点：

当然，也有其他分析人士认为鲍威尔立场突然转变是因为美国金融市场出现某些重大风险。荷兰国际集团分析认为，风险可能存在于商业地产、租房市场或私人信贷这些对高利率过度敏感的领域，还有观点猜测可能跟美债流动性风险有关。

另一方面，政治因素也可能左右央行政策，原因是明年晚些时候美国将举行大选，重视政治独立性的央行官员可能不希望被认为在离选举时间太近的时候采取重大行动，以免被指责试图左右选举结果。

但无论如何，美联储明年降息将不再是一个是否会发生的问题，而是何时以及多快的问题。

缩表方面，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12月会议后的发布会上暗示，他对目前的银行准备金水平感到满意，认为准备金是足够的，称美联储致力于继续缩表。同时鲍威尔称，如有需要，为确保准备金仍然“一定程度上高于”被美联储视为“充裕”的水平，美联储将放慢或者叫停缩表。

高盛首席经济学家Jan Hatzius认为，从美联储的目标来看，当银行准备金从“充裕”变为“充足”时，这也意味着储备供应的变化对短期利率将产生适度影响，FOMC可能会停止缩表。

高盛通过模型测算得出，短期利率将在2024年第三季度左右开始对准备金的变化变得更加敏感，预计届时美联储将开始减缓缩表的速度。

另外，根据纽约联储对华尔街最大银行的最新调查，当逆回购机制的余额降至6250亿美元时，预计美联储将结束现金和债券持有量的收缩。与此同时，调查中的银行还表示，量化紧缩可能会在明年第三季度停止。

英欧央行：表面“嘴硬” 逃不过衰退困扰

与美联储不同的是，欧洲央行和英国央行都选择在12月最后一次会议继续维持鹰派立场。英欧央行都提到，通胀压力仍然是眼下最关注的问题，并都指出利率需要在较长时间内保持高位。英国央行甚至表示，“如果有证据表明通胀压力更顽固”，可能会再次加息。

这似乎表明了英欧央行抗通胀的决心。但是，经济疲弱也是这两家央行不可避免的重大问题。标普全球市场情报的Wattret表示，大部分西欧国家已经陷入衰退。“我认为，部分原因是该地区受到了美国没有受到的额外冲击，那就是俄乌冲突后能源价格上涨和能源来源的变化。”

目前，欧洲央行已将今年的经济增长预测从0.7%下调至0.6%，将明年的增长预测从1%下调至0.8%。英国央行则预计，今年第四季度和未来几个季度英国经济将“基本持平”。市场认为英国和欧元区经济将陷入衰退的可能性也高于美国。

另外，虽然通胀问题仍没解决，但如果持续的紧缩政策也不可避免地令拖累经济增长，过去的经济支持政策可能会就此付诸东流。在欧洲央行最后一次会议召开前，交易员一度预测该央行将在明年引领全球最大的央行开启降息，最快3月启动，累计降息幅度达到150个基点，而随后在德法疲软的经济数据公布后，交易员再度加大降息押注，预计明年降息幅度为155个基点。

除此之外，英国也面临着大选问题，经济疲弱可能会令英国首相苏纳克所在的执政党保守党赢得大选的前景黯淡。

目前，虽然市场普遍认为英国央行可能是最后一个开始降息的主要央行，但是一旦降息，市场预计该央行将采取激进行动。

日本央行：开启紧缩周期 再成全球“异类”

在12月议息会议后，日本央行行长植田和男再次发表言论表示，实现央行通胀目标的可能性正在“逐步上升”，如果可持续实现2%通胀目标的前景“充分”，日本央行将考虑改变政策。这是日本央行迄今为止有关结束超宽松货币政策可能性的最明确信号。

事实上，有关日本央行转向的猜测已经发酵了很长一段时间。日元贬值和通胀上升都推动着市场押注日本央行加息，但政府的干预和补贴计划帮助缓解了这两个问题。

根据植田和男的说法，加息将取决于通胀，明年春季工资谈判将成为关键。一项对50多名日本央行观察人士的调查显示，他们普遍认为明年4月是日本央行最有可能改变政策的时间，约15%的受访者认为日本央行将在明年1月取消负利率政策。

T. Rowe Price国际经济学家Aadish Kumar认为:“我们的基本假设是，日本将在4月终止当前的负利率政策，以配合年度工资谈判。这也是日本央行将2026财年纳入其预测的时候，提供额外的一年预测，日本央行可以在这一年发出对更高通胀的信心增强的信号。”

不过，从日元和经济最近的走势来看，日本目前似乎并不迫切改变货币政策。美元兑日元汇率目前徘徊在142附近，如果美联储等主要央行先于日本央行采取行动，明年日元贬值的压力将进一步降低。

与此同时，日本三季度GDP环比超预期大幅萎缩2.1%，为三个季度来首次陷入负增长。Kumar表示，也因为过去30年没有通胀，日本央行没有立即改变其宽松立场的紧迫性。他认为，与其他主要经济体不同的是，日本并没有出现需要利率上调至数十年来高点的过热通胀。

除此之外，目前日本债务占GDP的比例超过260%，如果央行选择加息，可能会加剧债务和财政负担，加息还可能导致日元汇率上升，削弱日本企业的竞争力，加大日本出口的压力。而由于日本是一个缺乏自然资源的国家，各种关键资源的大量进口也将加重政府的财政赤字。

但需要注意的是，日本政府最近爆发政治丑闻，为央行货币政策增添了不确定因素。经济学家称，日本执政党自民党中最大的党派“安倍派”(以货币政策鸽派立场著称)中，存在官员暗中收受政治资金的情况。首相岸田文雄将从其政府中撤换所有与这个政治派别有关的官员，这将使日本央行更容易开始加息。